仰望星空的猫

一

从前，有一只仰望星空的猫。

黑格尔说：一个民族需要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不只是注意自己的脚下。

可它只是一只猫。纵使心中有翻江倒海的情感，它也不会倾诉出来，最多只能喵喵地叫两声，又有谁能听得懂呢？

它是一只特别的猫。对，它喜欢仰望星空。大家都知道，猫科动物喜欢夜间活动，它也不例外。它住在一片辽广宽阔的草原上，住在一座长满了青草的小山脚下。每天晚上，它都会跑到小山顶上，出神地看着夜空。它喜欢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还有那偶尔划过的流星。就这样躺着或者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想着。纵使乌云遮住了星月，它也会守在那里，因为它知道它们还在云层后面等着，它们并没有消失。直到清晨破晓，太阳打破了夜空的沉静，它才又回到山下，在阳光下睡一个懒觉。

只有它一个。如果你在夜晚来到这片草原，你一定会在那座小山顶上找到它落寞的黑色背影。

二

它是一只白黄相间的花猫。它最喜欢的颜色却是蓝色和黑色，与它的毛色正好相反。

蓝黑是天空永恒的颜色。要不然，为什么白昼的天空是蓝色的，而夜晚的天空是黑色的？望着蓝黑交替的天空，它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的渺小。它多么希望能够自由地走遍日月星辰之间的每一个地方，真正做到“天猫合一”。

在它生活的这个星球上，它还喜欢大海。大海的广阔胸怀让它赞叹，波涛汹涌让它如痴如醉。海水也有着天空的颜色，仿佛大海是天空在这个星球上反射的镜像。生活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与天空之间，它只有由衷地赞叹与敬畏。

它并不生活在海边，但它时时刻刻向往着大海。

三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

明晃晃的一轮圆月升上了草原的夜空，像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它和往常一样，静静地走上了山坡。今天的月亮格外大、格外亮，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天上其它的星星都看不见了。

它听见有歌声从下面传来。那是一首游吟诗人的歌。歌里唱道：

月亮

在天上放着光

照在巴黎的屋顶上

看

一个男人如何被爱所伤

美丽

而孤独的星星

在破晓时消逝无影

听

大地在为你歌唱

倾听这呼喊吧

那是一个痛苦的人

对他而言

千万颗繁星

也比不上

恋人的眼睛

一般闪亮

这是致命的爱情

月亮啊…

山下有一条窄窄的小溪。它下了山，找到了歌声的源头。那是反射在溪水里的那轮月亮。于是它们相识了。它发现，水中的月亮能理解它。

四

从那一天起，它每天晚上都去那条小溪，和月亮的倒影相互倾诉。月亮每天都会在世界各处升起，月影就向它讲述世界另一边的故事，还有那丝丝点点、它也听得不是很明白的忧伤。而它也向月影讲述自己的生活、思考和发现，以及它眼中的星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影也是时圆时缺、时喜时悲。它希望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月影，不再受残缺的折磨，永远快乐下去，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它沮丧地觉得自己不会安慰月影，没能化解月影的悲伤。

它伸出爪子（不要忘了，我们的主人公是只猫），想抚摸一下水中残缺月影的伤口，减轻它的伤痛，给予它力量，告诉它“我与你同在”。可是，在它的爪子触及水面的一刹那，水面波动起来，月影碎了。它感到一阵冰冷贯穿全身，赶紧把爪子缩了回去。它对月影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理解你的伤。

我会做得更好的，它想。它天真地以为，它们能一直这样相伴下去，到永远。

五

小溪的水变得越来越少。等它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终于有一天，小溪完全干涸了，它再也看不到月亮的倒影。

它无奈地带着满腔委屈再次爬上山头，孤独地仰望星空。

它想和月亮诉说。可是，天上的月亮，太远；水中的月亮，不复存在。

它只好这样继续生活下去。它不再去那条干涸的小溪，怕勾起曾经无限美好的回忆。

它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月影深情的歌声，它坐在月影向它描述过的在地球另一端的那个湖心小岛的石船上，看着湖水映出天上一轮满月和湖边一座小塔的影子。

六

一个个夜晚就这样过去，直到有一天。它清楚地记得，那天升起的是一轮下弦之月。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当然，猫是不戴手表的；不过我们这只夜观天象的猫已经学会通过月亮和星星的位置来判断时间）。

一道流星划过天际。就在它消失在地平线的瞬间，借助它带来的那点微弱的光，我们这只了不起的猫竟然看见在远方的另一个小山包顶上，还有一个黑色的猫的背影！

它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它原来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其实还是个双份！

内心的冲动告诉它，你应该过去找它。可是，黑夜里的漫漫长路上，它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它吗？它不知道会不会有宽得无法跨过的河流，它不知道会不会有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挡住去路，它不知道会不会有无耻的猎人设下的圈套，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走过那条干涸的小溪。

天上的繁星在看着它，仿佛在告诉它，去吧，我们来给你指路！

七

它出发了。

什么也不想，它只往那个方向跑，没命地跑。

跑过那条小溪，它没有停歇；穿过多刺的荆棘丛，它没有退缩。直到路过一个小水塘，看见了水面上反射的下弦月，它停住了。

重逢的时刻，它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相互凝视着，笑着。它明白月影想对它说什么。它对月影点点头，然后坚强地扭过头，继续朝前方跑去，再也没有往回看。

终于，它来到了那个小山包。此时，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已经过去，天就要亮了。

八

站在那里的，是一只白、黄、黑三色的三花猫。它们相互看了一眼。三花猫看到面前这只气喘吁吁、身上还带着好几处刺伤的同类，就全明白了。

此刻，什么也不用多说。反正它们都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娓娓道来。

这座小山上长着不少香草。沐浴在这浓郁的香气中，它们共同抬起头，仰望星空。它们都对深邃莫测的茫茫宇宙充满了好奇。启明星已经升起，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

它们都累了，乏了。它和三花猫肩并肩走下山坡。它能感觉到三花猫的身体如冰般晶莹剔透。

九

温暖的阳光下，它和三花猫准备在草地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它们刚刚认识，却又仿佛已是故知。它们好像已经一起生活了几个世纪，它们好像已经互相倾诉了一辈子，它们好像已经看遍了这个花花世界。

它又看了一眼三花猫。它不像月影那般变化无常、难以琢磨，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踏实、安详。

它心安了。因为一切来得这样自然。

在香气的环绕中睡着之后，它在想些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只知道，在进入梦乡之前，它在心里默默念着：“我会记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从此以后，它们一起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