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双桅船
舒婷
雾打湿了我的双翼
可风却不容我再迟疑
岸啊,心爱的岸
昨天刚刚和你告别
今天你又在这里
明天我们将在
另一个纬度相遇
是一场风暴、一盏灯
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是一场风暴、另一盏灯
使我们再分东西
不怕天涯海角
岂在朝朝夕夕
你在我的航程上
我在你的视线里
(一)
“嚯!真香啊!”高卓刚一走进房间,就贪婪地嗅着从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味,不由自主地说。
从历史学的角度来讲,江心雁到达美国以后真正的留学“生活”是从这一天才开始的。三天前,当巨型的波音777客机降落在这座以二战美军飞行英雄命名的机场时,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在大洋彼岸的求学生涯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意外和困难。
第一个困难就出现在机场。虽然事先跟Z大中国学生会联系好了接机事宜,可等江心雁到了机场,才发现在没有任何通讯工具的情况下,在摩肩接踵的偌大的大厅里找一个人是多么可笑的想法。因为降落在国际航班到达航站楼,身边擦肩而过的包括了有着各种肤色说着各种语言的全世界友人,远远望去就像联合国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繁乱的场面足以令向来以淡定著称的“学术姐”江心雁晕头转向。好在就在这时,一位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斜挎着电脑包的中国青年向她走了过来。看见他手里举的A4纸上写得歪歪扭扭的自己的名字,江心雁这才塌了心,像是公园里的失散儿童找到了广播站。“你好,请问你是江心雁吗?我是高卓。”
第二个困难出现在自己租好的公寓房间。虽是和另两名中国女生合租,不过她们要过一两天才到。当江心雁走进自己的新家,这才傻了眼:当初贪便宜租的是不含家具的房子,却不曾料到它“不含”得彻底,“家徒四壁”,一个字都不错。没有床,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锅碗瓢盆。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鲁滨逊当年也不过如此,江心雁心想。没办法,只有再麻烦她唯一认识的人——高卓师兄。作为学生会主席,高卓自然也是责无旁贷。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高卓开车带着江心雁买家具办手续置办家伙什儿,堪比奥运会十项全能,这才整出了个家的样子。江心雁想着,如此麻烦人家,怎么也得酬谢一番,于是这才决定和刚来的两位室友一起做一顿丰盛的晚宴,犒劳高卓师兄。
高卓师兄进了门,拿出一瓶葡萄酒:“在楼下就闻见你们这儿的香味了!没来及带什么菜,就买了瓶葡萄酒,新西兰产的,口感肯定错不了。都到二十一岁了吧?”
琳达快人快语:“您看我像几岁的,主席大人?”琳达是江心雁的室友之一,来Z大读社会学博士,却和学生物的江心雁一见如故,很快成了好姐妹,一聊聊一宿。江心雁后来发现,琳达似乎有种特别的能力,跟陌生人一聊就熟,特容易和人搭上话,而且是中外男女老少通吃,她的热情周到经常让作为同龄人的江心雁羡慕不已。
高卓一挥手:“嗨!别老‘主席’‘主席’地叫啦,显得我脱离群众!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大伙纯凭着热情办点儿小事而已。”
琳达开心地说:“好啊好啊!高主席,我申请加入!”
“当然没问题!”高卓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这儿是两室一厅啊,怎么住了三个人?”
“哦,我睡客厅,地方够了。”杜晓佳端着盘菜,从厨房里款款走出,“一个月房租能省下两百一十多块,网费也能省个二三十,连电费、水费分摊下来都比一个人住划算!”
江心雁不由得感叹道:“算得真够细的!”杜晓佳的精打细算从她搬进来的第一天起就显露无遗。从手机用哪家公司的好,到蔬菜水果哪家超市卖得最便宜,从申请什么信用卡返利最多,到上网去哪儿“进货”折扣最低,她的小算盘都打得一清二楚。江心雁和琳达经常纳闷儿,杜晓佳的脑子里哪儿有地方装下这么多零七八碎的点子。江心雁从生物学的角度解释说,这是生物在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环境中演化出的具有竞争优势的特化能力,是生物适应极端环境的表现;而琳达则从社会学的角度认为,这是消费社会对人的价值观的异化所建构出的畸形的行为准则,是当今社会的悲哀。两人当时就此讨论了半个小时才发现,其实她们说的本是同一个意思,对此类现象的态度也完全一致。
高卓像是想起了什么:“人多好啊,热闹!我也有个室友,可他天天宅在自己房间里,作息颠倒,神出鬼没,也不知道是在家呢还是不在家,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呢。我想见他都得先电话预约!还是你们这儿好。”
Z大中国学生会新成员琳达发表了不同意见:“哪儿啊,你是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这楼年久失修,屋里哪儿哪儿都出毛病。不该漏的地方老是漏,屋顶漏,水龙头漏,暖气也漏。该漏的地方却不漏,你像那浴缸,就老堵着。”
“嗨,都一样,这边儿的房子都差不多。”高卓一脸沧桑地说,随后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表示抗议,“先吃饭吧,边吃边聊!菜都凉了。”
四人坐定,望着满桌令人垂涎欲滴的丰盛饭菜:烧糊了的红烧排骨、有点儿生的土豆炖牛肉、盐放多了的西红柿炒鸡蛋,以及颜色十分可疑的菠菜豆腐汤。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新生们出国前几个礼拜跟老爸老妈学来的拿手绝活——当然,是山寨版的。江心雁还是为这桌菜感到自豪的——这是个开始,更重要的是,这顿晚宴标志着这间三天前还空空荡荡的大房子终于有了点儿“家”的味道。
琳达打破了沉寂:“感谢高卓师兄,开车带江心雁去中国城给咱们买回了这么丰富的原料!来,咱们先敬师兄一杯!”
江心雁不忘了调侃琳达两句:“也就是师兄要来,我们琳达才难得勤快一次,一口气儿做了两道菜!”
“怎么样,我的手艺不赖吧?”琳达不无自豪地说。
“不错,相当不错。”高卓并没有抬头看琳达,而是转过头对江心雁说,“对了,江心雁,明天下午学生会有个一年一度的新生欢迎烤肉宴,就在湖边,你们都来吧!新生免费,以后可没这待遇喽!”
江心雁笑着说:“听着像卖西瓜的进货,趁着新鲜赶紧多进点儿,熟过了就卖不出去啦!”
杜晓佳也跟着表态:“放心吧,我读的硕士项目就一年,明年我们主动下架!”
“嗨!怎么把我当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了!”高卓摊摊手,作无辜状。大家哄堂大笑。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饭桌上的话题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了留学生之间几乎每回聊天都会谈到的前途和将来问题。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江心雁的态度是坚定的——至少她认为自己是坚定的。她喜欢做科研,并且将来准备回国找教职。她喜欢学术的生活,因为每天都能学到新的东西,为寻找更本质的答案而奋斗。她厌恶天天过朝九晚五、机械重复的日子。而杜晓佳则是截然相反——她希望能在美国找到和她的金融专业对口的工作,能立住脚,待遇别太差就行。等攒几年钱,嫁人,拿绿卡,把父母也接过来住——美国的环境多好呀!
“听说近两年海归的待遇是一年不如一年,跟国内那么多有经验有关系的同龄人竞争,难哪!”杜晓佳为江心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著感到不解,“你没想过学点儿别的,好找工作的,也给自己留条退路?你觉得做学术就一定能给你带来想要的东西?”
江心雁毫不退让,针锋相对:“做学术不是为了得到或者逃避什么,而是真的喜欢,觉得有意义。”
在旁边隔岸观火半天没找着插嘴缝隙的琳达坐不住了:“唉呀,你们说什么呢,我头都大了!干嘛活得那么累呀?享受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呗!”
高卓颇有主席范儿地笑着作总结性发言:“也对,不用这么早定下来。你们远渡重洋,就是来给自己一个回答。”
“那高卓师兄,你有答案了吗?”琳达瞪着大镜片后面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问道。
高卓似乎很享受这种戏剧性的瞬间,慢悠悠地说道:“作为过来人,我的答案就是:来者不拒,逝者不追!”说罢端起酒杯,“来,为你们即将迷茫的苦逼生活,干杯!”
2 条评论:
不错不错,z大的故事很好看,邵主席加油~~
“来者不拒,逝者不追”,这句话殊堪回味啊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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